主權信用貨幣與稅務(三)

主權信用貨幣是人民賦稅與徭役的衍生物，發行並沒有上限，但若發行量脫離實際經濟發展，就會形成通賬。不過，理論上，它只會貶值，不會歸零變成廢紙，因為一個國家的綜合生產力永遠不會失去價值，這包括了土地、人民、礦產、石油、黃金等。

只有一種情況下，主權信用貨幣會變廢紙，那就是政權倒台。如果一國政府濫發貨幣(等同過度徵稅)，過度稀釋綜合生產力，導致嚴重通賬，民不聊生，很多時會激起民憤，導致政權不穩，政權不穩反過來削弱政府管治，如果政府仍然沒有改善行動，可能被推翻，貨幣就會失去價值變成廢紙，因為人民對舊政權已「沒有繳稅義務」。

【民國失徵稅權】

歷史上最經典例子就是中國國民政府的倒台及法幣崩潰，上圖是1938至1948年中國國民政府的物價指數，當年政府一直濫發紙幣，但頭九年，通賬雖嚴重，亦未致於崩潰式上升。到了1947年，通脹一下子急遽惡化。

1947年發生了甚麼事？只要細讀中國近代史就會知，這是國民政府倒台的關鍵一年。這一年，國共談判破裂，國民政府開始對共產黨發動進攻，蔣介石宣佈全國進入「動員戡亂時期」。內戰不久，共產黨多次擊敗國軍，控制了中國東北。1948年後，解放軍通過遼瀋戰役、徐蚌會戰、平津戰役三場大戰，佔領了半壁江山，人民幣亦於1947年至1948年間誕生，成為共軍控制區內的全新納稅憑證。

換言之，國民政府在這一兩年間失去了大半個中國的徵稅權，但她卻繼續大量發行納稅憑證(貨幣)，通脹又焉能不一下子急遽惡化？

從這段歷史可以看到，只要政權穩定，不出現內亂，或被外敵入侵，令徵稅權被蠶食。一國政府完全有能力賦予紙幣購買力，為自已籌集公共開支，不必向外人借貸，更不可能虧欠主權債務。如果一國政府願意的話，她完全可以通過加稅、發行納稅憑證(貨幣)、資產收歸國有、提高公共服務收費等手段為自已融資。

所謂主權債務根本是一種多餘的東西，不應存在於世上。很多國家，例如美國，政府要用錢時，需要先發行國債，將之抵押給中央銀行(如聯儲局)，再由中央銀行印錢借給政府，到頭來政府竟變成「欠債人」，而債主竟又有很多是自已人民，何其不合理！(中央銀行的股東們雖然家財萬貫，但壓根底亦是人民一份子)

【債務貨幣必潰】

美國政府本來要執行「向美國人徵稅」這種合法權力，才需要發行納稅憑證(美元)，最後卻因為要執行這種「合法權力」而欠債，邏輯上完全講不通！一國政府不可能對本國貨幣存有債務，因為本國貨幣的價值完全依賴政府賦予。

用主權債務為抵押發行貨幣，變相令「主權信用貨幣 = 債務」，債務永遠還不完，因為凡是債務都有利息。美國政府需要1000美元，她就先要發行1000元國債抵押給聯儲局，假設國債利息是5%，國債到期，美國政府就要還1050元給聯儲局，國家裡只有1000元流通，政府何來有多50元利息還？於是政府要再發行50元國債給聯儲局，但這50國債一樣有2.5元利息，如此類推，政府永遠有還不完的債務。

這種發幣系統令美國政府只能持續發債，不斷擴張貨幣，製造通脹，一旦停止發債，或減少發債，就會令貨幣供應鏈斷裂，產生通縮，若通縮嚴重，就會令國家陷入「主權債務違約」危機，因為實際情況下，政府每發行1000元，很難將1000元通通回籠用來還債，若然政府真的要還清所有欠債，就要將國境內流通的貨幣通通回籠，市場那還有貨幣用來做交易媒介？

就算政府真的想如此做也不可能，因為尚有50元找不著。在這種系統下，如果發生債務危機，就不能再發債，再發債只會加深危機，而要像今日希臘政府所做──加稅，盡量將人民手上的錢吸回來還債，但這樣做，貨幣供應將會減少，形成通縮，貨幣供應不足，人民更死抱貨幣不放，想盡辨法逃稅，形成政府與人民間的衝突，人民衝擊政權穩定，最終政權不穩，又會衝擊貨幣(納稅憑證)的價值。

債務貨幣崩潰只是時間問題，因為政府Always Default，政府往往過度發行貨幣，往往overspend，若再配上這種「只能放不能收」的貨幣系統，死路一條！

【人民幣的革命】

人民幣就是對債務貨幣的「革命」，雖然它本質上亦是納稅憑證，但不需要用國債做抵押，閒人兄早前已解釋，人民幣「沒有債務利息的天然增發因子，匯價是基於本國綜合生產力厘定，匯價全靠控制流通量，類似於林肯綠幣。」

許多人或者仍然不明白，甚麼叫控制流通量？又如何控制流通量？自從金融海嘯後，中國大量增發人民幣，甚至比美國更厲害，許多人都擔心超級通賬會在中國出現，但了解政府與人民的稅務關係，了解人民幣走過的路後，或許會有新看法。

上面已提過，國民政府倒台原因之一是濫發貨幣，引致超級通賬。經歷過超級通賬洗禮的中國人對紙幣的恐懼可想而知，中共建國初年，很多中國人仍然傾向於相信金銀，加上經歷過國共內戰，百廢待興，國家開支那會少？

人民幣發行之初，一樣面對嚴重通脹問題，加上很多大城市資本家仍然進行大規模炒賣活動，所以開國初年，通賬很厲害。上海解放10天，生活必需品，如白米、棉布以人民幣計價，漲價了1至2倍，上海很多商店都拒收人民幣。1949年10月1日建國，1950年1月至2月，豬肉漲70%，食油漲21%，煤油漲52%，情況跟今日差不多。

很多人以為中共上台，就一切都共產了，資本家都變窮光蛋，財產被沒收了，這只是後期的事。事實上，資本家在建國初期仍然非常活躍，尤其在上海，有人更公開揚言「解放軍進得了上海，人民幣進不了上海」。

最後，中共以陳雲為領導(上圖)，利用政府的徵稅權及發幣權，對付通賬及投機炒賣的資本家，用現在說法，就是宏觀調控，接近馬田大師說的控制貨幣流通量。陳雲推出許多減少貨幣流通量及收緊銀根的政策，其中包括適量加稅，發行國債，拆實儲蓄(定期存款)等等。

不過，最厲害一招是改變徵稅形式，派人到東北這個大糧倉徵收實物為稅收，暫時局部地區放棄用人民幣來徵稅，換言之，即是恢復古代的賦稅與徭役。結果只需幾個月，國家就屯積了大量實物資產，單是糧食就超過50億斤。

由於行動秘密進行，很多炒家、資本家、有錢人都不知道，繼續進行炒賣活動。不久，陳雲就下達命令，在多個城市陸續傾銷實物，而且一邊傾銷一邊逐步提高出貨價，推高通賬，價格有升沒跌，賺錢很易，很多人不惜一切在市場借貸炒賣，由於銀根已收緊，借貸利率隨即被抽高，高利貸湧現，有的日息高達驚人的100%。

結果，連續拋售了十多天實物後，市場資金就被抽乾，炒家沒錢再接貨，陳雲見時機成熟，就將出貨價逐步調低，幾日內物價下跌了40%，很多炒家見勢色不對亦加入拋售行列，造成了雪崩效應，物價進一步下滑，很多資本家，炒家紛紛破產，自殺者無數，天津有許多人跳樓自盡，亦有人逃難到香港。從此，影響中國數十年的超級通脹被降伏了，炒賣活動在往後政治形勢下亦絕跡。即是說，中共沒有用武力，純粹運用國家合法徵稅權，加上抽緊銀根，就將當年幾個大城市的資本家、有錢人完全鬥跨了。

用抽緊銀根這方式非常特別，理論上，接近一種「通縮政策」，但實施時可能又經過計算，某些行業抽緊，某些不抽緊，盡量減少對就業及企業影響，施行通縮政策又同時不帶來廣泛破產，將徵收納稅憑證(貨幣)改為徵收實物是關鍵，如此，人民就不會因為貨幣緊縮而找不到納稅憑證(貨幣)去繳交各種公共服務。

簡單說，中共這種做法，就是運用政府的徵稅權，將國家主權信用貨幣與國家實物資源作適度互換，增加實物商品流通量，同時又降低貨幣流通量，以達打擊通賬之效。

今天，在歐美被視為洪水猛獸的通縮，在中國卻變成調控經濟的手段，關鍵就在貨幣發行系統上，如果人民幣亦一如美元，必需發行國債做抵押，那一實行抽緊銀根及貨幣回籠的政策，政府就會陷入債務危機。在歐美貨幣系統下，發債是一種必須，在人民幣系統，發債只是一種調控手段。

從人民幣這段過去，可以看到，只要政府有決心，不被外來勢力或既得利益者左右，其實可以運用徵稅權去調節貨幣流通量，降伏通賬。當年，德國超級通脹，希特勒亦是委任沙赫特(Hjalmar Schacht)為領導，以土地及工業品為抵押，推出地租馬克(Rentenmark)，結束了德國的超級通脹。

沙赫特及陳雲的做法，概念相似，就是以國家徵稅權護駕，避免主權信用貨幣被通賬擊潰。由1948年至今，人民幣已出現了63年，比美元時間還要長(因為1971年美元才脫離金本位)，至今沒有出現過任何主權債務危機，對當今深受債務危機打擊的國家是一種重要啓示。

目前來說，中國這套人民幣發行系統似乎佔了上峰。人民幣延續了林肯綠幣的精神，證明了貨幣不等同債務，所以中共給予林肯的評價非常高，從前領導人經常以「林肯同志」稱之，馬克思對林肯亦有高度評價，認為他智勇雙全，做了很多人不夠膽做的事。

如果主權信用貨幣不等同債務，那麼以債務構建的資本主義就必需重組，政治及權力分配必需重大改革，否則債務崩潰之時，就是大亂之時。

參考：《貨幣戰爭三》 / 林小芳、黃芳《新自由主義貨幣理論的錯誤與危害》/ 《上海通誌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