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金夠不夠用三之大紅袍(修改版)

前兩篇已講了，債務多少決定了金本位成功與否，若未來要重新實施，各國比賽的不單止是黃金的多少，還有債務的多少。國家及人民負債愈少，阻力及價格下調的壓力亦愈少。

債務的多少則關係到誰掌控了金銀供應的問題上，簡單講，就是在金本位及銀本位下，誰擁有貨幣發行權？誰決定了貨幣的供應？如果政府管治能力高，能平衡各階層利益，看管好大多數人的財富，那就能更合理分配資源，金本位與銀本位亦會更成功，可惜歷史發展卻往往事與願違。

西方的發展，在「小官司大影響」已有論及，關鍵是十八世紀定立的銀行法，而最早應數到銀行家(金幣托管人)先偷偷印制黃金收據借給人，並把這種沒有100%黃金作抵押的收據印製成跟有100%黃金抵押的收據一模一樣，等人們難以區分。又給予存款人利息，吸引更多人存款及借貸，將系統進一步擴張，劣幣漸漸驅逐良幣。最終債務愈積愈多，黃金存量不足以支付多印出來的收據，金本位被迫倒台。

金本位倒台後，貨幣供應就像無舵之船，任由擺布，財富進一步慢慢集中到掌控貨幣供應的權力階層。我們當今往後發展會如何？ 不得而知！但有一歷史可參考，那就是因貴金屬本位由興盛走到滅亡是大明皇朝！

-------------《皇帝開雞竇》---------------

中國人以準備金方式擴大貨幣供應比西方人要早，宋朝早就出現一種叫「抵當所」的官營機構，但營運狀況史料不多，只是從其「存款有息收」睇，很可能已使用準備金制度。(參考資料：劉根秋《中國封建社會資金市場分析》)。所以，後來宋朝就發生了貨幣危機(交子危機)。

有準備金制度，社會一定會出現借貸，以及一班藉控制貨幣供應而致富的人，到了元代，借貸之風非常盛行，元戲劇大師關漢卿所寫的《竇娥冤》(粵曲叫《六月雪》)內的蔡婆婆就是專放「回回債」，竇娥父親向她借20兩銀，一年後本息就滾存到40兩銀，最後被迫「斬倉」，將抵押品(女兒)送給債權人蔡婆婆。

元朝發行過銅錢、紙幣、又有從中國本土及海外貿易得到白銀，但良幣驅逐劣貨，就算政府多次禁止，白銀在自然競爭中，始終為大多數人接受。元朝不重文而重商，很多中國人透過海外貿易致富，最著名是沈萬三，《金瓶梅》中，潘金蓮就提過：「沈萬三有老婆13個，銀子折合20多億兩。」

可想而知，在朱元璋建立明朝初年，中國社會已存在一個以「通過國際貿易及工商業致富的大商家」為首的「既得利益階層」，他們早已掌控了全中國的貨幣供應──白銀。

歷史書很多時都講，朱元璋是個極權統治者，但這並非事實全部，實際上，明朝初年，他根本鬥不過這個既得利益階層，雖然抄了部份商人家，充公了一些白銀，但他亦不可能抄全國所有富戶的家，否則隨時引起社會更大的動盪。

明初，政府國庫可謂一窮二白，《明史 》就有記，首都南京有三份一由沈萬三出錢興建，政府出不起錢顧用公務員，各種產業又一早已給既得利益階層佔據，無計可施下慘到要到秦淮河經營「雞竇」(妓院)補貼國家支出，明史稱之為「大院」，皇帝更親自為「雞竇」起對聯，「此地有佳山佳水，佳風佳月，更兼有佳人佳事，添千秋佳話。世間多癡男癡女，癡心癡夢，況複多癡情癡意，是幾輩癡人。」 就是朱元璋手筆。國家經營妓院，不論是今天中國，還是歐美各國，都是匪夷所思！

----------《貨幣供應權鬥爭》

由明朝建立起，國家財政就一直不充裕，明初到中期還好，愈後就愈每況愈下，根據黃仁宇之著作，政府稅收在近300年裡竟是不斷減少，與高度發展的經濟完全「背馳」。問題就出在在貨幣發行權上，自建國以來，政府都處於下峰的不利位置。

明初的大明通用寶鈔就是如此上場的，之前我理解寶鈔是為了略奪民間財富，實際翻查資料並非如此，明朝政府對白銀沒有特別仇視，因為跟既得利益階層比，手上白銀根本不多，不要說發行100%抵押的紙幣，連50%都不可能，沒有錢給公務員出糧，國家管治不了，於是明朝早過美國加洲政府600年，發行IOU(政府欠單)。

今天加洲政府發行的IOU，其實正是「大明通用寶鈔」的翻版，因為寶鈔發行之初，全是出糧給公務員用，《明史》記，寶鈔主要是支付官俸、軍費、送給朝貢國等開支。

可以想像，這種沒有抵押的紙幣面對既得利益階層的白銀時，是何等無力，於是政府想到用強制法律迫人民接受寶鈔，當然最後也是無補於是。政府又想到自已鑄錢，用的是銅、黃銅、錫等，由明朝開國傳到第十一位皇帝嘉靖，國家都沒有停過自行鑄錢，但鑄錢花時間，根本追不上經濟發展，錢幣常不夠用，所以明朝政府又準許民間用前朝錢幣，甚至遠至唐代的古錢都可用，加上民間有私鑄，問題就大了。

各種錢幣間的對換率要如何決定？所以當時出現很多對換店，《水滸傳》武松就曾在朋友的「兌坊」居住，兌坊就是找換店一種。於是，政府發行的、民間發行的、古代各朝發行的錢幣都同時在大明國土上流通，明朝人亦像今天的人一樣進行「炒匯」，因為各種錢幣的匯價會因供應而升跌，將前朝各種錢幣一併使用，質量良莠不齊，匯價混亂，根據史書記，當時亦像今日股評員一樣，為各種錢幣做分析或散播搖言，方便民間炒賣，結果令很多人家財盡失。

有份推動這政策的是嘉靖時的大臣嚴蒿，嘉靖初年，曾鑄造質量非常好的嘉靖通寶，但鑄造需時，常不夠用，所以嚴蒿就建議嘉靖將前朝錢幣納入貨幣體系。可是另一方面，嚴蒿又大量參與對外貿易，跟日本人做生意，當時日本是產銀大國，可以想像，嚴蒿通過貿易，獲得不少白銀。 錢幣匯價混亂，嚴蒿手上的白銀自然愈來愈值錢，後來嚴蒿被抄家時，就抄出200萬兩白銀。

-----------《建立銀本位》----------------

在錢幣不夠用，匯價又混亂的情況下，到1531年，嘉靖終於舉手投降，採納與沿海商人關係密切的大臣龐尚鵬的意見，在全國實行一條鞭法，人民交稅一律用白銀計價，如此即是既得利益階層完全隴斷明朝貨幣供應。

從明太祖朱元璋1368年建國，到1531年白銀隴斷貨幣市場，用了162年。美國1789年立國，從採用多幣制，金元券、林肯綠幣等並行，到1971年金本倒台，「美聯儲局券」隴斷貨幣供應，用了182年，兩者的「貨幣供應極權化過程」所用時間相差不到20年，真是巧合得出奇！

我們的教科書常說，中國明朝重農抑商，政府稅務繁重，搞到民不聊生，最終亡國，中國亦被西方追過，事實這可能只是「有人」刻意灌輸的一種想法。明朝有重農，但沒有抑商。根據黃仁宇《十六世紀明代中國之財政與稅收》明朝的商業稅比農業稅還要低，用今日說法，就是「利得稅」比「身俸稅」還低，明朝在經濟上採用了低稅率的經濟發展原則。

為何如此？因為白銀供應給人掌控後，「這些人」亦慢慢控制了社會財富，取得了財富優勢，下一代就可獲得更好的教育，再通過公開科舉制度而掌控整個政府的運作，再而實施有利自己的政策，令財富進一步集中。像明朝大臣王世貞家族就是經營「質鋪」，相當於今天的財務公司。大臣除階就是開「官肆」，相當於今日之存款銀行。類似的例子在明朝中後期比比皆是。

財富不均，貧富懸殊，並非最高統治者(王帝)有心幹出來，而是整個既利益階層在一些有心，一些無意，一些身不由己的情況下捉成的。

事實上，明朝政府內就有不少人想改變此種情況，其中最著名的是嘉靖時期的海瑞，上演了歷史上著名的「海瑞罷官」事件，粵劇曾將之改篇成《大紅袍》，任劍輝演海瑞，當時海瑞要整頓的就是大臣兼大商家嚴蒿，民間戲曲當然會加鹽加醋，例如將嘉靖王帝描繪成處處包庇奸臣的昏君。所以，海瑞就比「長毛梁國雄」早幾百年，抬棺材進宮，以「本死無大礙」精神，在朝庭先是「數臭」嚴蒿，如跟日本人做生意，兼併農田等，再而「數臭」王帝。(見上面影片)

從前對《大紅袍》這些古老戲曲興趣不大，但如用經濟角度，將任劍輝看成是平民的代表，而嚴蒿是既得利益階層的代表，即會很精彩。

嘉靖又是否昏君？現在的教科書常批評其荒淫，特別是他有飲用「處女經血」，以採陰補陽的噁心習慣(通常將經血製成藥丸)，但回顧整個明朝，這種行為在當時開放的社會上只是小事一樁，明朝社會有多開放，從一系列情色小說可見一斑，《金瓶梅》、《玉蒲團》小兒科而已，當時流行小說中甚至有大批男同性戀作品，像《龍陽逸史》、《品花寶鑑》等。福建一帶更比歐美要早幾百年，承認同性婚姻。所以，後來當福建人在菲律賓營商，碰上西班牙人時，西班牙人就索性稱中國人為「雞姦者」。

嘉靖本性並不壞，《明會要、恤鰥寡孤獨》就記載，嘉靖元年中央下詔收養京城貧民、孤老。到嘉靖六年，又命令在北京五城各設養濟院一處，盡數收養貧民。不過，正如大多數帝王都不是雄材偉略，最終他也是屈服於既得利益階層的系統內，後任的萬曆王更鬥不過整個系統，最終長期罷工，不上朝，放棄管理國家。(黃仁宇《萬曆十五年》之理解)

貨幣供應權被剝奪，令到明朝後期人民窮困，欠債累累，而國家及政府亦一樣，到了未代王帝崇禎時，貨幣供應不足，國家為了節省開支，實行財政緊縮政策，明史記，連當時的皇后都要在皇宮後花園自已種菜吃，其後又炒掉不少公務員，李自成就是其中一個，他本來是驛卒(類似保安員)，被炒後就加入農民軍做反，後來攻入北京時，他以為可以略奪國庫，誰知入到國庫，一個二億人口的國家只餘下20萬兩白銀，他唯有四出搶略，最終搶走了吳三桂的女人，令清兵入關，明朝亦滅亡。

政府是否就等同既得利益階層呢？明朝的例子說明不是，政府本身可能也是整個系統的受害者，在明朝，這個階層又是些甚麼人呢？說法有很多種，中共述語是「資產階級」，所以由老毛到鄧公，再到江澤民，再到胡溫，中共由始至終都堅持「反資產階級自由化」。可以看到中共的領導是讀通了一點歷史。

不過資產階級亦不足以含蓋明朝這些人，他們不一定非常有錢，但是他們能通過系統獲得權力及資源，可能包括人數眾多的皇室、親貴、亦可能包括文人、大臣，詳情要再細考，但可以肯定的是，明朝如美國一樣，有一些人通過工商業而控制了貨幣供應，再而獲取更多權力及資源。最終導至國家走向衰亡。

民主及選舉能否完善機制，令國家財富不被略奪，令社會資源更合理分配，那就要看民主及選舉有沒有受到金錢的左右？金錢在民主選舉中起了甚麼作用？如果有，那最終民主國家亦會步上明朝後塵。從跟明朝一樣，佔去全球30%GPD的美國身上，似乎已看到了一點端倪。


PS：謝Bosco兄意見！